最後一眼

他還是想再見那個畫面一眼。
人生在世，有些遺憾，任你從不後悔，本就是徒勞，本就是註定。
直墜斷崖無底，不知歸處的雲。

痛楚竟是稍有消減，他也不知是自己習慣了，還是終於，即將死去。
從來沒有如此污穢不堪過。他艱難地側首，混濁泥水模糊倒映他的滿身血污。
反正這不是自己的身體，他自嘲地想著。

為了一切排佈，他打聽遍了癒者的所有事蹟。
據說，青清一水澈之水，倒映不出病人之影，包括心病之人，亦然。
他曾在那水旁照見自己形貌，雖無武在身，亦無病無痛。
自己的心亦是無病。
如廝作惡多端之人卻不感後悔、不感抱歉，心態安然。他淺淺地笑了。

只是，自己之主對自己所為之事，是何等的失望呢。

他的計畫不容任何差錯，永遠依照他的安排進行。
護棺之役己主入世、三方互易雙重臥底、排定時限復活猂守、連環殺陣生路盡絕、蝕靈蚩蛹奪軀復生。
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獻策，堂堂的終點，自然也包括親自為自己送行。
可笑的是，現在的他連抬手自盡，解除痛苦的力氣也沒有。破損的戰甲之下，鮮血依然泊泊而出。
其實，他不曾想過身披戎甲。自幼遍覽群書，對於練武之事總是含混唬弄的他，無數次念想自己成為他的策士，他的文臣，他的師宸，輔佐他守護全族，重回丰采，馭天昂然。
他窮極一生，只為再見那樣的畫面一眼。因此，如果能夠，他是不願就這樣死去的。
只是，他若是要親手奉上他之主想望見的美景，那麼，為了善良無罪的猂族百姓能夠從此立足苦境大地，以身入局、滿手血腥的他與曾參戰的猂族之人都必須伏誅。直到此刻，以最後求死不能的滿身劇痛，他為自己的罪惡一生與遍地烽火付出代價。
最終之戰前，他曾直登頂峰探勘地勢，亦俯首良久，凝望著這深淵。
他之主縱使已下了決心要殺了自己，亦斷不會讓苦境之民折辱自己，不論自己仍一息尚存、抑或是死屍一具。
免使自己之主為難，讓自己之主在人族眼中毫無話柄、潔白無瑕，他連在他面前直接倒下的資格也沒有，於是，顫抖的雙腳向後踏去，背向那萬丈深淵。
自此之後，便是他之主想見的畫面，生者和平的浮華盛世，燦爛盛放的至極美景。
而那樣的美景之中，再也沒有藐烽雲此人。

他覺得那一定是幻覺。
耳邊傳來那熟悉的踏步聲。
迷茫的視線之中，那藍色的身影也隨之而來、愈來愈近。
這就是死前的幻象吧。
他嘴角牽起一個斜斜的笑。
仍有遺憾嗎，還是不再有遺憾呢？
最後一眼映上那清澈的藍，藐烽雲終於捨得閉上雙眼。

<完>

後記

此文深深受到 Twitter 一篇推文的影響。

大致上是藐烽雲在重傷瀕死時意識穿回祇脈，變回小孩子的樣子，碰到玄魁。印象中最前面一段是藐烽雲跳崖，最後大概是「只想好好記得你，再也不忘。」

但原帳原推已經刪除，所以在此致謝我沒來得及認識的作者。我真的很喜歡你的文風與故事，有機會的話希望再看到你的文！